本文章收录于百家号精品栏目#百家故事#中,本主题将聚集全平台的优质故事内容。读百家故事,品百味人生。
如果你之前听过傅真的名字,或许是因为她写的游记,也可能是因为她的爱情故事——傅真是南昌人,年非典期间,她离开正封校的大学,到西藏旅行,认识了香港男生毛铭基。他们很快相爱,一起到英国,读书、工作,几年后,他们辞去伦敦体面的工作,开始环球旅行,最后回到了国内定居。这个过程里,傅真写了三本书,其中《藏地白皮书》还将被改编成电影。七年前,他们生下了一个女儿,小名叫毛衣。这是一段听起来浪漫、自由、顺遂的人生。但在今年春天,傅真出版了一本新书,一本名为《斑马》的小说。这本书的源头,是她的亲身经历——在到年,她经历了三次怀孕胎停,做过四次清宫手术,还经历了一次葡萄胎,这是一种肿瘤性疾病。她长期写作,有一些读者,但这是她第一次公开这个沉痛的秘密。生育的困难,给她带来巨大的撼动,包括生活的破碎,不育的耻感,对怀孕、胎停、他人眼光以及自身偏执的持久恐惧。直到最后,她去到泰国,通过生殖辅助技术,生下女儿毛衣,这种震动才逐渐平息。这之后,她以自身的经历为材料,花了几年时间,完成了《斑马》。胎停育在如今并不罕见。根据《自然流产诊治中国专家共识(年版)》,胎停育、生化妊娠、空孕囊、胚胎或胎儿死亡,都属于自然流产。在中国,育龄期女性发生一次自然流产的风险为10%左右,而有3次以上自然流产史的女性,再次妊娠后胚胎丢失率为40%—80%。这份共识同样提到:「如果不及时干预,不仅会给患者及其家庭带来严重的经济负担,还将对患者的身心健康造成极大的影响。」在最近几年,关于生育的代价、生育的痛苦,有过一些讨论,但很少有人谈到不孕不育的痛苦。但实际上,不孕不育门诊里的人总是乌央乌央、满面愁容,这是另一种现实。也是在最近,有一些女性开始公开讲述自己胎停的经历。博主Alex曾在自己的视频中提到过自己经历胎停后,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悲伤——孩子不在了,但她的身体还没反应过来,会分泌催产素、分泌乳汁,会非常想要一个孩子抱在手里,会嫉妒大街上的孕妇,「甚至想偷一个孩子过来喂奶」。女性也会处在孤独的痛苦之中,因为只有她自己经历身体和心理的变化、与胎儿产生过情感连接,这些记忆无法与他人共享。讲述是为了彼此看见和照亮,也是为了消除耻感,获得尊严。如同傅真在她的一篇创作谈里提到的,「要亲手将那把刀从自己的胸口拔出来。不只是用叙述来疗伤,我也想让私人的痛苦变成可见的痛苦,这似乎是一个创作者的本能和义务。」以下是她的自述:
文|林松果
编辑|姚璐
1
我的第一次怀孕,在年,应该算是计划内的怀孕。当时我刚好30岁,和丈夫铭基回到国内生活。好像是突然之间觉得,我们可以准备要小孩了。
我不知道这个想法具体是怎么出现的,可能跟回国定居有关系。回国之前,我们好像过的是一种临时过渡的生活,那个正式的、成熟的人生还没有开始,一直没想过要孩子,也没办法想象有孩子的生活。也可能跟生物钟有关系,30岁了,生物钟不知道怎么就响了,而且很奇怪,我们是两个人都想要,不知道这是不是互相影响,但就是我们同时觉得,哎,好像可以了。
当时我们定居在青岛,铭基找到了一份青岛的工作,我刚好接了出版社的合约,就想说,不如正好用这个时间把孩子生了,正好书也写完了,这两件事可以同时进行,其实想得很理想。
然后我们就做了孕检,停止避孕,当时也觉得,不一定说成就成,但是很快,我就怀孕了。
一开始我挺高兴的,心想这么顺利,我应该挺健康的。到了第七周还是第八周的时候,医院做B超,医生跟我说有胎芽,但是没有胎心,我其实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,医生又说,可能就是太小了,让我再等一两周,中间还根据医生的要求,吃那种巨大的中药保胎丸。但其实没有必要,后来还是胎停了。第九周的时候,我去做了清宫手术。
我当时觉得很难过,也很意外,搜索了很多资料。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可能。我好朋友第一次怀孕是胎停,但也会觉得那是小概率事件。要么就是在电视上看到有人流产,是很drama的,摔了一跤,或者提了一个很重的东西,然后血流下来了。你好像不知道它会静静地发生,或者说停就停了。而且我以前觉得,它要么就活着,要么就死了出来了,没想到它还可以不排出来,可以在里面待挺久的。
但当时我认识的那些胎停的人,下一次怀孕都成功了。所以我就想,可能第二次就好了,坏运气已经用尽了。但结果是,第一次不行,第二次更糟。
傅真受访者供图
大概又过了半年,我第二次怀孕,当时心情很矛盾,非常害怕,但又满怀希望。最开始我觉得,应该行吧?我的妊娠反应挺剧烈的,孩子会不会长得挺好的。结果躺在B超床上,做B超的医生说:「你这个,怎么回事……」我就惊了,我说怎么了?他让我拿了结果出去,找产科医生跟我说。我当时就知道,不好了,以为又是胎停。我就记得当时我们坐在那里,就看到医生嘴唇在动,说是「葡萄胎」,我想说,什么叫葡萄胎啊?
葡萄胎(注:一种肿瘤性疾病,有较高的恶变几率)这个东西,也是一种怀孕,但后来它好像变成了不是胎儿的东西,甚至成了一种病,比较凶险,有可能会恶化。我当时就傻了,真的傻了,我俩回去真的是抱头痛哭,因为你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儿。为了清理葡萄胎,我做了两次清宫手术。
当时我就觉得,好像这事就没完了,我花了很多时间,搜索了其他怀孕会遇到的问题,比如宫外孕,我就觉得,可能胎停都不算多可怕了,是不是所有都得来一遍?
然后又有了第三次怀孕。大家第一次孕检一般都在第六七周,我会故意晚一点,到第七八周再去——因为那时候一般会有一个比较明确的结果。那一次去,医生说好像也不行,又胎停了,没有胎心。那时候我已经很麻木了,痛苦且麻木。「我就知道自己就会这么倒霉」,就是这种感觉。
我当时想的是,再等一个星期再去检查一次,但心里知道大概率是不行了。有一天晚上,我肚子突然很痛,觉得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,去厕所一看,是一个孕囊,它已经自己流出来了。
我马上想起张爱玲,她在《小团圆》里给自己取名九莉,书里有一段说:「九莉看见抽水马桶里的男胎,感觉恐怖到极点,遂扣动机钮,胎儿在波涛汹涌中消失了。」一样的,我也把它冲到了马桶里。
那个时候我觉得,命运就像一个有形的人形,就是要折磨你,你觉得胎停很可怕吧,葡萄胎更可怕。葡萄胎很可怕吧,我还要让你看到(孕囊)。你觉得不会更惨,我就要你看到,还有更惨。
「疼痛和出血在一个星期后开始。然后,到了那天下午,一阵接一阵密集的腹痛达到了难以忍受的巅峰。当苏昂觉得自己就要昏厥过去时,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排出了。她挣扎着去了卫生间,震惊地在内裤上看见了一个混合着血液的灰白色小囊——她流产了。
尽管有心理准备,但她从未想过自然流产的可能性。体内有什么迸裂开来,劈开她的心和肺。苏昂希望有人提前警告过她:你有可能会看到自己死去的『孩子』,而那将是触目惊心、残酷可怕、刻骨难忘的场景。可是没有。没有人提醒她,也没有人帮助她。」
——《斑马》
2
实际上,我胎停的经历,连身边人都不太知道。第一次怀孕我还跟好朋友讲过,但从第二次开始,除了爸妈就再也没跟其他人讲过了。直到我写完《斑马》,爸妈才知道我其实还有过第三次胎停。
那两年里,我没有写跟这个事情相关的文字,一点都没办法写。而且很讽刺的是,我当时还在完成之前去东南亚旅行的书稿,每天抱着电脑写游记。
唯一一次向外界提到,可能就是当时刚有了